夜上柳梢頭,天氣也略微涼快了些,加之有徐徐微風(fēng),人的煩悶燥熱感頓時消除了一半,如果能在江邊乘涼聽書,那可算是上海人最好的享受之一。
所謂的書不是北方的評書,而是源自蘇州的評彈,表演者有時單獨,有時成雙,最流行的就是男女搭配,執(zhí)琵琶,三弦邊彈邊唱,吳儂軟語聲聲入耳,就算是客居的外鄉(xiāng)人,久而久之也會迷上了!
這一家書場就設(shè)在江邊的船舫之上,名為得月樓,經(jīng)常來唱的陳半邊總帶著他的徒弟阮媛媛一同出場。
今天唱完了一段楊乃武的《密室相會》,陳韻敏就坐在后面的船艙外休息,現(xiàn)在是媛媛在唱《西廂記》他閉目養(yǎng)神的聽著,覺得徒弟的嗓音越發(fā)的圓潤了,沒了前兩年的尖銳,刺耳,過幾年到他唱不動的時候,媛媛就可以再尋個搭檔一起來唱。
韻敏已經(jīng)五十一歲,做評彈藝人二十年,在上海的評彈界占有一席之地,早年他曾唱越劇,因此有扎實的功底,改唱評彈之后很快就闖出了名聲。
因為他的右邊臉頰曾被火燒傷,眼角以上留下了難看的深紅色疤痕,因此也有人叫他“陳半邊”,從剩下完好的半張臉來看,他年輕時絕對是位玉面郎君,即便是五十一歲的年紀(jì),仍然顯得很年輕,頭上也少見白發(fā),總是用發(fā)蠟梳得整整齊齊,但凡出場肯定是干凈的長衫,配黑色的外國制皮鞋,皮鞋也從來擦的锃亮。
陳韻敏端著茶碗,喝了口茶,剛要起身,就看到從岸上又上來幾個客人,看樣子又不是普通人等,因為太遠(yuǎn)了看不清,他也沒有在意。
但他回到船艙,準(zhǔn)備上臺之時,剛剛落座的一個客人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坐在中間的男人,一身黑色西裝,目不轉(zhuǎn)睛的看著媛媛彈唱,男子大約五十左右,梳著中分法式,雖然已有白發(fā),但精神矍鑠,眉宇之間透出一股英氣,肩膀很寬,腰桿挺直,絲毫沒有一點衰老的跡象,反倒像個中年人。
韻敏嚇得倒退了好幾步,差點跌倒,還好他扶住了走廊才勉強站住腳。
為何時隔多年,他又會在這里碰見這個男人,老天爺難道不能放過自己嗎?
棘手卻是一會兒就到自己上場了,他要是突然謊稱身體不適,也沒有能替他上去的人,媛媛再唱下去,嗓子會受不了,破嗓被人喝倒彩會壞了藝人的名聲……
他臉朝內(nèi)反復(fù)思忖,但已經(jīng)過去了二十多年,對方未必能認(rèn)出自己,更何況他的臉還燒成了這般模樣,早就沒了昔日好看的姿容!
即便認(rèn)出了又能怎樣,他一個五十歲的老家伙,不可能再引起那個男人的興趣,他又在害怕什么?勇兒~是他擅自把勇兒拋棄了,一定會被追問孩子在哪里,他當(dāng)如何應(yīng)對?
這下他慌了,連忙跑到后面和書場的老板說自己不舒服,讓媛媛再多唱一場,就這樣夾著尾巴逃跑了!
韻敏坐著黃包車回到家里,仍然驚魂未定,他一直呆坐在二樓的床上,望著窗外的下玄月發(fā)呆,思緒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秋天:
韻敏出生在杭州,從小被越劇班的師傅收養(yǎng),一直唱小生(當(dāng)年的越劇幾乎都是女子上臺,和京劇剛好相反),被當(dāng)成女孩子來教養(yǎng)成大,但他自己一直明白,他并非純粹的女子,也不愿意和定親對象完婚,于是就在十六歲那年逃離了杭州,輾轉(zhuǎn)來到了北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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