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是黑暗的花朵。
吳生被伍長吳春叫醒,他睜開眼,看到天地交界的遠處,有一團團半黑半紅的云霞。河畔上的堆堆篝火還未熄滅,炭火依舊在燃燒,灰塵在晨風中蒲公英似的飛散。幾塊石頭堆疊在一起,在遠近各處圍成了不少簡易灶臺,柴薪在其中燃燒,鐵鍋里冒著熱氣,飯食的氣味像是未曾睡醒的清晨,暈眩沉重的讓人腦門不適。
前方的戰陣依舊嚴整,交戰聲此起彼伏,激烈的一塌糊涂,將校的喝令聲從未休止,不停有傷員被抬到陣后來。河面上的浮橋像是一柄巨大長劍,在血火中從東岸刺到了眼前。橋上的定難軍將士密密麻麻,一如山風被擠在峽谷里,呼嘯聲如泣如訴。箭矢在四處橫飛,尸體在河面上沉浮,血腥味蓋過了魚腥味。夏日的清晨無關朦朧,金黃的陽光灑落,吳生感受不到半分暖意,他覺得自己就像身在冰天雪地中,空氣清冷寒風凜冽,讓人從骨子里感到惡心作嘔。
站起來的時候,渾身上下的每一處肌肉都在撕裂,寸寸筋骨都如同插上了細針,似乎有箭頭鉆進了腦袋里,剎那間的刺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。
周圍都是起身的同袍,和吳生一樣在勉力活動著四肢,迎著還不太刺眼的陽光,吳生看到黃河彼岸上延伸著一道銅墻鐵壁,搶戟如林旌旗如云,游騎奔馳的腳步卷起縷縷沙土,有種叫你壯烈赴死的殘忍氣質。
“戰事已經進行了兩日兩夜,賊軍攻勢愈發猛烈,看來賊將急于渡河,他們不想再拖下去了。”蹲在地上就著肉湯吃蒸餅的時候,吳春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吳生,他的腮幫鼓如魚泡,咀嚼的動作分外用力,這些都表明他想盡快結束手中這個無關戰斗的差事,“但凡上陣,至少得戰斗兩個時辰,我們是最先跟賊軍對上的,也是最為疲憊的,今天或許就是最后一戰......咱們伍已經只剩下你我倆人了,不要給死去的兄弟丟人。”
缺了個口的陶碗里冒著熱氣,哪怕是清晨,也讓人感到熱得不舒服,吳生點點頭,一口氣將肉湯喝干凈,麻木的舌頭沒有嘗出熱湯有甚么味道,事實上他甚至忽略了湯還滾燙,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正在激戰的河畔,定難軍的浮橋已經搭建了大半,最后的數十步是最關鍵的部分,也是絕佳的戰場。
兩天兩夜了,沒有一刻消停,將士們輪番上陣、歇息,黃河里早就又多了數百具尸體,這世上再沒有別的事了,似乎只剩死人這一個主題。彼此廝殺,這是軍士的職責,也是軍士不可回避的命運,吳生期望著能把定難軍趕回去,對方若是知難而退自然最好,但這種可能性很小,除非有巨大的傷亡。
日上三竿。
吳生跟著戰陣來到河畔,準備替換前陣的同袍。浮橋的尾端,也就是西岸面前,是排排并列的船舶,上面還只有簡易木板,鐵鎖未來得及將他們串聯,定難軍要完成這最后的工程,將浮橋修完,就必須將河岸清理出一塊空地,朔方軍要阻攔對方搭橋,就必須守住這最后的陣地。
弓弩是主力,河岸上地形寬廣,朔方軍的排排弓弩手可以發揮最大戰力,一輪攢射之下,浮橋就變成了刺猬。浮橋上的定難軍弓弩手,無法將陣型擺寬,威力遜色不少,但他們到底是有備而來,大盾很多,這就要靠朔方軍的近戰士卒,將他們殺回去。
浮橋不止一條,而是兩條。
但也僅此而已,定難軍準備得再充分,也無法無視河面的寬度。
浮橋西端兩側的河面上,雙方都有船舶縱橫,船上將士以弓箭手居多,各自策應己方將士,同時也將對方船舶作為射殺目標。
戰斗很殘酷。
浮橋西部尾端,船舶上橫搭的木板已經叫鮮血染透,沒有一寸地方還是本來顏色,插進木板、船體的箭矢,散落各處的兵刃,密集到幾乎沒有容人落腳的地方。斷手斷腳也到處可見,還有些看不出部位的碎肉,血腥的船體上還有處處焦痕,那是朔方軍意圖火燒船舶留下的殘跡。
就在方才,定難軍的沖鋒被打退,浮橋尾部空缺了一段出來,但是定難軍很快又重新撲上來,不給朔方軍毀壞浮橋的機會。
溫馨提示:按 回車[Enter]鍵 返回書目,按 ←鍵 返回上一頁, 按 →鍵 進入下一頁,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閱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