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,清明。
凄風斜雨網著石面,猜中石下是被泥土填實的空洞,往人心加上輕飄飄的份量。換算過來和兩捧花的份量差不太多,去了三分之二花枝后也不重。前三分之一插在兩邊的人造綠植上,疏密有致,他想她活著時沒功夫也沒心思妝點自己,有時又太糙,那活著的他就替她精致。
嫘祖走的那天他沒功夫想這個。常世的爛攤子要收掇,西陵這根支柱崩塌,五十多年的格局崩塌,他崩塌一秒就把自己修理完去修理它們,夢都累跑了。清明前一天晚上做了夢,夢里一對夫妻兩個人,兩個沒名字,日出日落鬧完留一輩子家常話,十來歲碰頭嬉笑怒罵,幾十來歲墳頭嘮嗑打架。
醒過來床頭空的,涼的,太陽出來了,滿的,暖的——沒多久下雨,又是空的,涼的。捧耳釘的手,暖的;沾過血的耳釘,涼的——候翟送它過來,說是鬼師不許西陵留著它,話是狠的,誰都曉得是全她一個做妻子的念想和記掛。
真正醒過來,看看日子,一年又二十七天過去。
以后也沒夢可做,他得把現實變成他們的夢,這輩子也許成不了,但有些事,總要有人去做。
悲傷難過無非是嘴角旁兩塊沉沉的冰,太陽出來,化了,人又能堅定揚起嘴角笑下去——總會有太陽,也總會有笑。
今天下雨,他可以不笑。
雨里有腳步聲響,綠植上又插上一朵花。
姬軒轅突然想和人說說話。
“她死的時候是……”又放棄,“不問了。最初幾回軍演,她總是沖在最前面,被巫炤和我說過幾次,這次沒人攔了……應該,也還是沖在前面?!庇治⑿Γ啊沂俏髁甑能娙耍硐仁孔涮旖浀亓x,哪有落在后頭的道理’……她這人哪。你是她帶出來的,這方面上,青出于藍勝于藍。”又嘆氣,“難為巫炤忍了那么多年?!?br/>
縉云和他一起淋著雨,聽到末句繃直了膝蓋:“……看出來了?”
“哪看不出來。也快十年了吧,你看他那樣子,他看你那樣子,明擺著差一句話的事。我們都替你們著急,急習慣了索性撒手不管,看你們折騰到猴年馬月去?!奔к庌@灑然一聳肩,又泄了幾分疲態(tài),“巫炤還沒和你聯系?”
三月九號后,西陵被鬼師封閉,一批年輕的西陵人被送往常世和第一域。這一年間瞽和魔物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侵入第一域防區(qū),所幸沒有大規(guī)模的魔潮,常世的創(chuàng)痛也得以愈合,而西陵魔變至今無解。然而巫炤始終沒有出現過——在他把嫘祖的話帶給他之后。
縉云答非所問:“他不會原諒我?!薄退约?。
明知無果,他仍舊按動了下耳釘。音量不用調,一年又二十七天都黏在最大值,多數沒動靜——有時聽到點兒呼吸,他自己的。定位功能間歇性失靈,每個月的九號跳一次,像是冷冰冰地告訴他“鬼師”沒變“鬼”。每個月的坐標都在常世漫無目的地漂:福利院、白夢澤音樂廳、界壁警戒線外圍、博物學會的側門、畫著涂鴉的街巷、榮將娛樂集團的某層樓、能看到落日余暉的沙岸;只有最后幾次是固定的:他們現在站的這個位置。
他沒有跟過去,他知道他碰不到,也不敢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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