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已經記不清李盼——理論上來說，其實大🕗名該叫武盼——是怎樣被生下來的了。像是有征兆，又像是毫無預兆。而哪怕我們平時準備了一萬種方案，到那一瞬時，卻還是慌亂的，人來來往往地跑，有經驗的老宮人們在內外指揮，王德、仙仙、裴蘭生，以及東宮隸屬的女官們幾乎全員出動，內侍們往來傳信、絡繹不絕。

    看上去，所有人都關心🉻🌠著這個孩子，但♛實際上，所有人所關心的，都并不是這個孩子⚝💙💍。連他自己的親生母親，在被抬進產房之前，抓著我的手時，說的也是：“一定會是個男孩。”

    這句話像是一道閃電劈到我的頭上，使我整個人如觸電一般戰栗著抽搐，抓著阿歡的手久久不能松開——我知道事🟤情的癥結在哪里了，我們的目標是要🐆為女人而奮斗，然而一切為女人謀福祉的希望，卻都寄托🁺🊹在一個男人身上，從前是守禮，守禮之后，是這個未出世的男嬰。它必須是個男孩，才能給我們，給我們這群女人，以希望和鼓舞。這不僅是我們的悲哀，甚至是全天下的女人，乃至母親那樣的女人，的共同悲哀。

    我深深地望著阿歡，看見她已經開始流汗的臉，還🜱有汗水下深深諷刺的笑，我突然意識到她早早地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，因而雖然精心呵護著這個胎兒，如同機器人一般有條不紊地保護著她⛑自己和這胚胎的身體，但從內心深處，她是厭惡這個孩子的。這孩子不但是她與我的兒子的卑劣替身、奪舍惡靈，還是她與我們所有女人的恥辱見證——連我也厭惡🍽🍡🉤起這孩子，厭惡它為何要因為那種理由而誕生，厭惡起它的誕生所代表的一切涵義，更厭惡它的出生所可能帶來的、對阿歡產生的后果。

    這孩子是一個惡魔，吸著他它哥哥和許多女人的血🜱出生，未出🊊🎫生🅉即帶著原罪。

    難得地，我違反了與阿歡的事先約定，抓著她的手不放，阿歡皺眉叫我，宮人們輪番勸我，我的侍兒們也著急地催了我許多次，但我終究不能🊺放開阿歡，放任她進入那血糊糊的黑洞，去獨自面對那樣一個孩子。

    我跟進了產房，死死地盯著阿歡，牢牢地看守著她，許多人在說什么，我不關心，有人在外面吵鬧，我也不關心，連李暅在門外叫喊，我也不擔心，我只是看著歡，看著她咬著牙，以這時代產婦絕少的冷靜聽從吩咐，鎮定地用著力。我記起了一切考試前背誦的知識：產程🗍、宮縮、側切，但幾乎沒怎么用到。兩個時辰之后，李盼降生了，如我們所愿，是個男孩。丑丑的一團，像個紅皮老鼠。宮人們喜氣洋洋地舉起它，將它那寶貝地方招搖地向四處炫耀，連日疲憊的臉🋠現在都綻放出淘金者見🗹到阿里巴巴秘藏時的貪婪目光，仿佛這嬰孩胯間的那堆，是集智慧、勇敢、果斷、文采、韜略、武藝于一身的寶藏，而且這寶藏還是她們親手發掘，有份分紅一樣。

    “太子妃喜誕皇孫！”這聲音在與有榮焉的喜慶中層層傳了出去，在細密的語聲與浩烈的風聲中播布四方，假使帝國剛剛打贏了一場勝仗，那喜慶的露布，也不會帶來比這更轟動的效果——陛下的使者們🍬🋊🗤候在院中，每一炷香時間便遣人報信，探知太子妃誕生的是男是女；太子和大臣們群集于上陽宮外，以差不多的頻率派人往來打聽著消息。所有人應當都準備好了兩份奏疏，一份慶賀太子誕生元子，一份則應對太子妃生下一位乖巧可愛的縣主。聽到消息之后，大部分人應當都長出了一口氣，抽出了喜慶的那份奏疏，遞進宮門之中。

    有資格入宮的，必將設法覲見母親，不單是為了太子生孩子——說來好笑，孩子明明是阿歡生的，但所有人說起，卻都是太子生了兒子——這一件事，也🊳🔖🀨因為母親已經二十余日不曾接見任何官員了，這哪怕是在她的倦怠生涯中，也算是破天荒的頭一回。

    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興，起碼武三思就不會高興。所以我也為這🅉孩子準備了一份誕生禮，📀就揣在我的

    懷中，錦袱包裹，反復斟酌，精心措辭，字字緊要。🜺🇑

    那是一份奏疏，向母親提議武氏與李氏聯姻。這恰將解決母親眼下最擔📹憂的事，也將給我們提供一個機會。你看，我們已經如此熟悉這世界的規則，連聯姻這武器，都用得如此熟練。

    我在阿歡諷刺且疲憊的微笑中抽出奏疏，捏在手上，靠近🏒🏒她時，對她一笑，走出門，將奏疏交與中使，托他帶到母親跟前。自己則入側🍇🆂🌭殿，將透滿了汗水的衣裳換成花鈿華服。等候母親的召見。

    如我所料，天黑以前，便有制令，大駕回宮，接著又有內侍執母親手書召我前去伴駕。等我乘輦趕上圣駕時🝅，母親已在半路，垂坐在輦上，卻不問我聯姻的事，而是望著前方，良久，⚹🖘方道：“聽聞阿韋懷孕之事，你甚是上心，乃至越過你阿兄，親起了大名。”

    我拱手⛉道：“太子元子，天下之望，兒因見此人望，才提議為他起這🊬樣一🝞🌕個大名。”

    母親疲憊地轉頭，眼神卻甚銳利：“🔺天下之望？”

    我看著她：“太子正位，民心🉾所歸，太子元子，豈非天下之望？”